過了立夏的節氣,便是正正經經入了暑天。若是有人非得把此時還歸作暮春,也算是稀裏糊塗的了。單單是樓外翠披似蓋的碧梧高柳,就余足把藏春的心念拽下馬來。那一團凜凜威風的暑氣,早已提醒著它的到來。
時序如環,等閑輕度。老實說來,不過是逼人換了幾回衣裳。把袷衣疊起,把薄衫兒抖開。悄悄的一記光陰,這樣就在冷不防的轉目間,生生的去了一截。
暮色四合,當晚風揚起了衣襟,看一地零落的淡青的花瓣,決然的離開了這棵清涼的梧桐時,那半輪玉梳似的明月,卻並不如我,面對孟夏之初這一處無人掃庭的寂清,突生了眷顧,它卻依然從濃綠的枝椏之間,無謂的散著幽冷的清輝。
它自然該是無謂的,縱使我拼卻一生的風雨長路,在它那裏,不過是千萬次的來去中,忽略不計的苦短一程。就如此刻,它根本不知道或無從關心,我將要去向哪裏,還有這一地碎玉般的花兒,在明日盛夏的晨風中,是如何的於飛舞後,了無痕跡。
從遠方湧起的雲,終於在四月末的天空,從輕快漸至濃厚,靜立於長野的草木,似乎開始畏懼於這團騰滾於天邊的墨色,繼而在顫抖中越發的顯現出蒼白來。稚細的莖葉間,穿繞著急弦重奏的風語,慵懶低迷的河床,亮著一抹金黃的沙岸,無奈而無爭的仰面長臥,無期而無望的聽憑一聲驚雷,在閃電中撕開了懸垂於天際的繚紗。
此刻,我卻從深厚的繁城,穿過了一盞盞靜穆的街燈,趕往這裏。在這片終遭揚塵的桐花尚未消散時,我攜著寄生的世故和虛榮,依著漫長的在黑暗中逐漸迷茫的路,拋開了南窗前尚可臨照的明月,由著決意往從的心,無人可知的前去。這必定是一場快意的交織,在我回望著無謂的明月,隱在了黑雲之後,我也必是無助而無畏的展開雙臂,與同那些由懼怕變作恣意飄舞的過膝的野草,一起擁抱這一懷從高天上賜下的苦雨。
這個曠深無極的夜,已經不再是空靈的邈遠,它的方寸之間容納了稠密的摧折,每前行一步,我都要用手臂揮開層層的水幕,在激濺中尋著前行的方向。
我終於感受到了這場真實且迅猛的沐洗,它的無休與無情,卻正是要滌清了世間決堤般的大雅和所謂的清修,扼制久居於心而根深蒂固的自欺,並讓我扯掉了環衣纏帶的蒙昧與愛憎,還給風雨之後的月下長河,一份滿溢的寬容,再將霞光般燦爛的微笑,報以終將亮紅在東方的霞光。
那麽,明晨,我定是無憂的看一地落花的飛散,如同那半輪明月,看我時的淡然無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