仿佛猛然揭去裹貼全身的濕綢,由溽熱的院裏一進清涼的空調室內,舒爽十足。擁攜眾人穿過酒店長廊時,遇到幾個舊日的朋友,聽見三兩零星的訊息,心裏已對店裏不關乎己的盛大慶典略有分析、梗概。
進了預定的房間,靜寂的一隅,魚貫而入的二十多人,很快創造了與外呼應的另一份喧嘩。
酒菜迅捷,花樣紛繁,氣氛濃郁,場面熱烈。我們獨立意義的酒宴有條不紊的展開,我想起適才相逢的幾個人,莫名的感觸緩緩地彌散在心胸。
與我無幹,只是巧合。想到這裏,我滿飲了一大杯啤酒。我開始專心的關註酒肴的消耗、各人的狀態,努力保障場合的流暢、均衡和高漲。我甚至開始站起來講話,帶著酒意帶著感動。
就在我主導的席間片段結束的一刻,有人敲門進來,目光逡巡著喊我,映入眼簾的笑臉幾分陌生的恍惚,腸胃裏高歌猛進的酒精令我近視的眼睛極度迷離。我起身迎上他,避開聒噪,帶上房門,先後來到走廊裏。在短暫、近身的相處後,我喊出了他的名字。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,酒精的作用和懷舊的發力,強勁的感慨貫註到相握兩手的力度和時長上,並以絕快的傳遞感染和感動著我。他是我的高中同學,多年未曾謀面,我們在感情和酒精的夾擊下,絮絮叨叨。那些語無倫次,正是性情的佐證。昨日看花灼,今朝看花落。
他可愛得沒有察覺我出現的另一種原因,自顧親熱地、善意地、武斷地責怨我不在對面房間同學席上就坐。持續很長時段後,一位不速之客的偶然登場巡演,迫使齊心合力抓握昔時的兩手無奈仳離。
事實的巧合遠勝於想象的奇妙,兩板木門,一道走廊,相似的菜肴和醺態,割據了氤氳迥異的氛圍。我霎時有被一個緊密群體遺棄的淡淡屈辱,也因為自己所在場合的必須和情緒反擊形成的桀驁,竟始終不肯邁進對面咫尺的那屋。他懇摯地記錄了我的電話。我們揮手相約後期,各回原班崗位。
席上杯盤狼藉,觥籌交錯,我努力地盡職角色,卻總有分心的時刻。忍不住猜測,都有誰在哪裏,有沒有他或者她?是誰提到我涉及我哪個環節,才誘發和鼓勵一個闊別多年的人的尋覓,抑或他有怎樣的寫意亟待張揚播撒?我堅守自己勢在必行的儀式,而身後門外、窄窄的走廊,再另一扇門內,藏著我舊時夥伴、遠年同窗,匯攏著我的青春,承載著顯赫或灰暗的命運以及憂患或驕縱的靈魂。誰聊度殘夢?誰占盡形勝?一些經過梳理的歲月交融為暗流回環的領航,我舉杯自飲,默默地吐露了稍縱即逝的囈語。旁座的女子納悶地奚落了一句“跟誰喝呢?”“醒著的,都是準備接受挑戰的潛在對手。”我自我解嘲的如是回答。
“當年酒狂自負,謂東君以春相付。流浪征驂北道,客檣南浦,幽恨無人晤語。賴明月曾知舊遊處,好伴雲來,還將夢去。”
青春,對於背向而行的人而言,不過一盞不堪細品的媚惑。“杏花楊柳年年好,不忍回看舊寫真。”短促的勾連,或會激蕩念想,更多的,只是理性的索然。內心堅決而真實的拒絕假想溯回、覆轍重蹈。年少的歲月,僅屬一頁沒有鎮紙的淩亂鋪墊。相比忐忑的左顧右盼,似乎更傾向於踏實的塵埃落定。因無知而舒展的紅潤,為凝重生縱橫的滄桑,我毫不遲疑的投票給後者。潔白的那年,斑斕的而今。早知青春如此安放,何必當時萬般仿徨?多少擁有共同華年的個體,無一豁免的行走彼此相異的行程,只在閑暇的一時,借助肺腑的化學反應,敷陳似水流年的追憶,蒼白地嗟嘆曾經的過往人生。